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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波】一个春天

不走链接,因为在复健,写得磕磕碰碰,大家随便看看。

 @河生花 生日快乐!“天增岁月人不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每天抽两百个ssr,打三亿个六星暴击双速度。

另外许愿MN的猫快点回家,许愿我家王子手术顺利。铲屎官的命好苦。




一个春天

 

 

波儿被挂在大木门外面的梨树下面,这鹩哥倒是不怕冷,在午后还仰着头嘴里叽叽喳喳,一派上蹿下跳焦躁不安的样子。

谭小飞往笼子里面丢了一块青菜皮,波儿猛雀扑食,差点啄了他的手指。

波儿养得极其讲究,本并不是什么进口名种,偏偏谷子小米都入不了他的鸟眼。

谭小飞问张晓波:“这鸟不吃饲料咋办。”

张晓波一边擦着吧台,一边漫不经心道:“你可以去菜市场跟人要点菜皮墨鱼骨给他。”

谭小飞一早就嫌弃这鸟养得太胖,简直像是一只鹌鹑。

他还添油加醋:“再养几个月就能炖汤吃了。”

张晓波当时听了跳起来拧住了他的耳朵,拧得谭小飞哇哇乱叫。

他惨绝人寰的呼喊声大概激励了波儿,他身上好像突然浮动出了一个“攻”字,扑腾着翅膀冲着他俩叫了两声“爸、爸。”

张晓波大笑:“恭喜谭小飞同志喜当爹。”

谭小飞说你他妈扯淡,他和鸟大眼瞪小眼,鸟怀疑鸟生,人怀疑人生:“我哪里能生出那么肥的鸟?”

波儿许是感受到了谭小飞眼神里面的食欲,哇哇乱喊:“爸!爸!”

张晓波去笼边安抚鹩哥,嘴里嘀嘀咕咕:“波儿别怕,他敢懂你一根羽毛,我把他宰了喂你。”

波儿充满爱意地蹭了蹭张晓波的手指头。谭小飞在旁边抱着双臂,一脸冷漠。

张晓波知道这鸟是有点肥,自从前一任波儿英勇就义以后,他对这只备胎产生了强烈的移情,仿佛将这只老是随口叫“爸爸”的鸟养得油水光滑,便能给自己一点什么慰藉似的。

张晓波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那厢前大少爷谭小飞摸着他的寸头真带着他的二十八村凤凰牌自行车骑去了菜市场,从海产店讨来了了墨鱼骨。

嫌是嫌的,养还是一本正经。谭小飞这人也挺有趣。

张晓波手机一震,山寨大屏幕上跳出来俩大字,郑红。谭小飞在旁边整个人向他倾过来,两只招子扫他的手机屏幕:“郑红?郑红是谁?是那个郑红?”

张晓波叹口气喊:“关你屁事!一边凉快去!”

一阵风吹过,几片柳絮随风而起,他打了一个喷嚏。

 



张晓波算是个小个体户,他妈死得早,他爹也光荣了,算是年纪轻轻、父母双亡。他爱抽中华,但是太贵买不起,所以屈就着抽大前门。张晓波吉他弹得不错,因为一张面皮长得好看在后海还小有名气。他还开了家叫聚义厅的酒吧,店里雇了两个人,一个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弹球儿,一个是从头发丝到指甲盖儿都长得不像打工族的谭小飞。

谭小飞白天在一处汽修厂打工,晚上在聚义厅当酒保。

自他和谭小飞那场惊天动地冤孽已是四年。

四年前他被个王八蛋一闷棍打得瘫在病床上了几个月,等他好不容易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瞅着了霞姨头上戴着的一朵小白花。

他思索着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学着封建社会的遗风披麻戴孝。

他刚起来霞姨就抱着他嗷嗷地哭,把他一件蓝白病号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张晓波看着病号服袖口自己两只胳膊都细了一圈。他昏迷的那阵子瘦了不少,宽大的病号服像个麻布袋子一样罩在身上。结果张学军老同志比他瘦得更厉害,一把宁折不屈的老骨头直接缩进了骨灰盒里头。

张晓波从她那儿听到了冰湖茬架的一些细节,他挺想选择继续昏迷。

出院那天霞姨抱着他说:“波儿,别怕,你还有我呢。”

张晓波被她逗乐了:“霞姨,我不怕,以后天塌了我替你撑着。”

他和霞姨商量着真的在胡同口盘了个店面,两人前赴后继往工商部门卫生部门跑,到年底才算把酒吧给开了起来。一条太师椅横在聚义厅中间,铺着张假的虎皮毛毡子。顾客时常和他抱怨说:“老板,你们这凳子太磕屁股了。”


 

谭小飞是去年春节前后来的,来的时候身上就穿着件黑色帽衫,牛仔裤膝盖的位置破了两个大洞,好像巴不得自己赶紧得冻疮。他老着脸,剃着标准劳改犯的平头,挺清秀的五官挤作一团,张晓波一下子没把他跟那个开骚红法拉利戴耳钉染一头白毛的货联系到一块儿去。

快过年,胡同里面张灯结彩贴着春联,不知道哪个老街坊家里一直公放着中国娃娃的歌,吵得人耳膜疼。在那一片红纸金字里面,谭小飞像是个黑色的晦气影子。

等他反应过来,弹球儿已经从天井里面找了把板儿锹。

张晓波盯着他看了会问:“你丫谁啊。”

谭小飞吓得浑身一震道:“我……我是谭小飞,你伤着脑袋,不记得我了?”

张晓波被他那股傻劲折服:“谁不认识你,你烧成灰我都认得。”

谭小飞拿出黄继光般勇气道:“张晓波,我表现良好提前出来了,你们恨我、打我,我都认了,我只想给六爷上支香。”

张晓波盯着他看了会道:“别那么狗血。”



 

他把这人引到屋里,谭小飞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哈着看着张学军的黑白照,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让膝盖和地板亲密接触,扑通磕了三个头说:“六爷我来看您了。”

张晓波把谭小飞打量了几个来回,看到他脸颊略微凹了下去,显得很精瘦,比以前黑了好几个色号,整个人鼻子抽巴抽巴的,特像一条受了委屈的大狗。

张晓波突然就感到烦躁,他觉得没辙,和弹球儿一样,他也特别像痛揍谭小飞一顿。但是谭小飞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甚至有点窝囊。

谭小飞磕完了头一本正经点了一支烟放在张学军照片前面。

张晓波定睛一看,还他妈是红中华!

他转念一想,这人从前抽的黑色寿百年,现在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

张晓波问了个后来让他悔不当初的问题:“那你现在怎么着,何处高就?”

谭小飞看他和自己搭话,竟然有点受宠若惊:“我姨妈在四环那有个房子,一直空着,现在让我住着。”

张晓波咬咬牙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呀。”

谭小飞赶紧澄清:“不是不是,那是她自个炒股票赚的钱,干净的。”

张晓波道:“张学军留了信嘱咐我要是你哪天来了,把这两件东西给你。”

他翻箱倒柜把那件军大衣和那把军刀捧出来的时候,谭小飞眼眶都红了,整个人跟筛糠般地发抖:“张晓波,我欠你的,我一定还。我就是为了这个回北京,我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张晓波扬扬手:“过去的事情不谈了,年轻人要展望未来。”

走的时候谭小飞留了个手机号码给他说要是他张晓波有啥事,谭小飞上刀山下火海换乘地铁十号线把脑汁儿都挤出来都万死不辞地赶过来。

 



去年年三十下午,霞姨喊张晓波去震颤酒吧包饺子。

那天尤其冷,西北风吹得跟老虎叫,雪花下得和棉絮团一样向下掉。

霞姨早早置办了年货,做了个七荤八素,炉肉丸子熬白菜在桌上热气腾腾。

霞姨包饺子,张晓波和馅,霞姨突然说起来原来谭小飞年前也来了震颤酒吧赔罪。

霞姨说那孩子给她鞠躬鞠得礼数周正,还硬塞给她一张存折,说是在里头学了些手艺拿的工资攒的,要霞姨务必收下。

“我和他说这哪能要呢,偏偏他说我要是不收下他就跟我急。这孩子……”霞姨一边熟练地擀面皮一边说:“波儿,过两天啊这个存折你给他拿回去,我们决不能要。”

霞姨叹了口气又说,那孩子也挺可怜,爹没了,也没有妈,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他去哪里。我本来想留他吃饭的,他又急着说要走。

张晓波听了心里咯噔一声,跑出门外立马拨了电话给谭小飞。

他本意想约个时间跟谭小飞做这笔金钱交易,结果对面电话接起来鼻音重得像个低音贝斯。

原来谭小飞一个人在家病了,半夜爬起来吐了一晚上,到早上才浑浑噩噩睡了会给张晓波一个电话叫醒,整个人头晕恶心,说话都不利索了。

张晓波内心泛起了同情,觉得大过年的得广结善缘,开了他的奇瑞QQ一路去了谭小飞家。

过去一看,人家老大一个公寓,所有的家具都用塑料薄膜罩着,地上都是灰,跟个太平间一样。张晓波在里头站了会都觉得阴气瘆人,一点人味儿都没。

谭小飞歪倒在床上,身上就盖了条薄被,看着他来可怜巴巴的样子,还道:“我真不是生病,你真不用来的,我这是季节性过敏。”

张晓波呸了一句说还没病,身子没病是你脑子有病吧?你这地方不能住,太特么瘆人了,大过年的,走吧得了,你跟我回去吧。

这么一出,本来一场纯洁的还钱,成了一场把谭小飞倒贴买回家里的亏本生意。

 



张学军老同志驾鹤西去这几年,这年都是霞姨和张晓波两人一起过的。再不然最多闷三叔和灯罩叔他们年初一初二会来走走亲戚。

这过年的时候北京城就空了,他们做酒吧的也没了生意。

张晓波想起来他小时候那过年景象,那时候胡同里面大大小小必然都是赶做年夜饭,男女老少各自置办一套新衣,哪家都是灯火通明,炮仗放得鸡飞狗跳。

而今年他们的年夜饭算是多了一口人,谭小飞裹着被褥和他俩一起吃团圆饭。

谭小飞坐得远远的,说是怕把病传染给他们俩。

霞姨把白肉汆酸菜夹进了谭小飞碗里。

谭小飞人病得厉害,别说守岁了,吃过了晚饭就昏昏沉沉地睁不开眼。

张晓波叹口气说:“得了霞姨。他今晚去我那过吧。”

他俩顶着雪走回家里,张晓波把暖气调高往谭小飞身上丢了床被子:“新年大吉,无病无灾。”

 



张晓波想在这个问题上他倒是挺像张学军的。

波儿一号原本就是张学军在外头遛弯时候捡到的,来的时候折了只翅膀,给他生生养了好起来。

可见他和他爹一样有爱在外面捡东西的坏习惯,这人和鸟一样,捡了回来还得养着。

鸟爱吃墨鱼骨头,谭小飞爱吃菲力牛排。

谭小飞病倒是挺快好了,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这人就在张晓波这里住了下来。

张晓波家里房子小,两个大老爷们把一室一厅挤得满满当当。

他就一小卫生间,本来插着一支蓝色牙刷。

谭小飞的牙刷也是蓝色的,张晓波说你这样我们俩得弄混了,以后你就用这支粉红色牙刷吧。

谭小飞疑神疑鬼地说:“你怎么还有粉色牙刷,你该不是有女朋友吧?”

张晓波连腹诽的精神都没了。

他受不了谭小飞挤牙膏老从管子中间挤,也受不了这货刷锅的时候用铁丝球。

更受不了他洗完澡后跟个男模一样往屁股上裹条浴巾就堂而皇之地在房间里面瞎转悠。谭小飞本来就长得英俊,肩宽腰窄,他老手里捏着一包牛奶半裸着四仰八叉地瘫在张晓波的沙发上。那画面怎么看怎么碍眼。

大冬天的,还嫌他家暖气费缴得不够本儿一样。

尤其是谭小飞手腕上那个银色手镯尤其让张晓波受不了。

但是受不了的渐渐也成了习惯。

谭小飞总算没有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听说在修车厂做得顺风顺水。这人原来是聪明的,动手能力也挺强,只是从前的生活没有要求谭小飞积极上进。才过了几个礼拜谭小飞就跟张晓波说他升了级,成为了修车厂的正式员工。

谭小飞挺兴奋地和张晓波说那些引擎变速器自动喷漆,他说:“你要是有啥和车有关的事情,我一定能帮上忙。”

张晓波镇静地说:“你要不把我的车从雪里铲出来吧,我今天要去进货。”

 



这年北京冬天特别长,过了年还在稀里哗啦地下雪。

终于有天天公作美放了点太阳光,张晓波拖着谭小飞一起去遛弯。

他俩从银锭桥走到德胜门,看着恭王府红墙绿瓦上盖着一层雪。走着走着就又晃到了什刹海,天冷,水给冻得很瓷实,岸边放着冰床正招揽客人。

张晓波说:“张学军老早就爱在这滑冰。”

张晓波又追忆当年说我小时候什刹海可没有现在那么热闹,烟袋斜街顶多就算是一条普通小马路。

他念头起来了下不去,拉着谭小飞说一起滑冰。

谭小飞拗不过他,只好悲戚地穿上冰鞋坐在岸上看着张晓波英姿飒爽,在湖面上来了几个燕式平衡、落叶跳,整个人转成出一朵朵花来。

张晓波见谭小飞呆愣坐着,残忍地大笑出声:“谭小飞,原来你不会滑冰!”

谭小飞低声说:“我不是不会滑,我是对这些没兴趣。”

张晓波在冰上转一圈笑着滑到谭小飞面前伸出手来:“来吧,抓着我,保证你不会摔破相。”

谭小飞绝望地沉默着,被张晓波拽着手脱离岸边。

他俩的手握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因为滑冰太紧张、还是运动起来身子热,张晓波觉得谭小飞手心滚烫。

“今年真特么冷。”谭小飞说。

“可不是,等春天来了咱们去植物园踏踏青去。”

张晓波说植物园有个海棠花区,最美的就是西府海棠,开起来的时候密密麻麻,真应了那句繁花似锦,艳丽极了。海棠花本来是没有香味的,但是植物园那里一下子开了那么多,倒是能闻到一些香气。

谭小飞道:“看不出来啊张晓波,你还挺风雅,我还以为你是花满楼呢。”

张晓波说:“我是花满楼,那你是叶孤城?”

谭小飞说:“我哪里配得上做什么大侠。”他过了会又问:“聚义厅前头那棵歪脖子树会开花吗?”

张晓波说:“那是必须的。那棵梨树开起花来和玩命一样,到时候咱们把波儿挂到枝头上去。”

虽然张晓波做了担保说不会摔,结果当然还是摔了,两人四条长腿缠在一块在冰上滚来滚去。

张晓波想一脚踹谭小飞屁股上:“你自个儿要摔了咋不知道要撒手!”

谭小飞紧紧搂着他说:“不撒手了。”

旁边有几个年轻女孩“噫”地叫了一声。



 

日子就那么过,雪还是一样地下。

情人节晚上酒吧开到三点才打烊,张晓波和谭小飞忙活了一晚上脚不沾地,总算收拾好了,一起去隔壁那家通宵的苍蝇小馆一起吃个宵夜。

他俩对着一张桌子互相敬红星二锅头。张晓波酒量不差,但是喝酒上脸,平时雪白一张脸上喝得充满血色。

张晓波抬起头看着谭小飞撑着桌子坐着,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看,好像要在他身上看出两个洞一样。

也不知道他俩坐了多久,背后的影子随着暖融融的黄色灯光投影在了墙壁上。

张晓波不自在地问他:“看什么呢。”

谭小飞柔声说:“张晓波,我看上你了。”

张晓波被他吓得不轻,一颗心在胸腔里面狂跳:“胡说什么呢。”

谭小飞抹了把他嘴边沾上的辣椒油,他手指上的触感顺着张晓波皮肤漾开来,他认真说:“我算是知道大乔为什么偏偏找上了你,张晓波,你这人有毒啊。”

 



冬天的晚上,胡同里面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走出门去,他俩不再言语,一开口嘴里就哈哈冒着白气。

张晓波在前谭小飞在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回四合院里。

天井里面撒着银白色的月光,门上贴着的春联有点斑驳了,一个火炉丢在门口,滋滋儿还冒着点烟。

谭小飞说:“张晓波我认真的。”

张晓波捂着脸说:“你有病啊。”

谭小飞又说:“张晓波你考虑考虑我呗。”

张晓波回:“我有病啊?”

谭小飞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看上你了?”

张晓波叹口气答:“还能为什么?因为爱情。”

谭小飞一本正经点点头说:“是的。真的,张晓波,你答应我好好考虑考虑,这月工资上供给你。”

张晓波眼睛转了转:“成,那我考虑考虑。”

他话音未落谭小飞就猛地扎进了雪堆,然后哎哟一声叫得可惨。

“你怎么了?”

“我高兴。”

“高兴叫得那么惨干嘛?”

“我不知道雪堆里头有消防栓。”

 



张晓波想起来四年前他第一次见谭小飞。

……

谭小飞耳朵尖上缀着一点银色的光,他看着张晓波脸上的淤青闷不做声。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富家少爷。张晓波以为自己了解像谭小飞这种人。这种富二代性子多半是阴晴不定,一股傲气,又懒。老天已经送他了一副好皮囊,还给他嘴里塞了金汤勺,他生下来到现在恐怕都没吃过一天苦头。他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般,这些个香车宝马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玩具。

这样的人他张晓波原本是招惹不起的。

但他偏偏咽不下这口气。

谭小飞靠在墙上一支一支抽烟,烟丝渐渐变成灰白掉在地上。

他问张晓波:“你说怎么办吧?”

张晓波往地上啐一口道:“大不了你卸我一条胳膊。”

谭小飞深深看着他:“你爸今天来过了。合着你告诉我你家里没人都是胡扯淡。”

张晓波挣着手臂喊:“你有啥事儿冲我来,不关那老家伙屁事。”

“你这人挺有骨气。”谭小飞冷冰冰地说。

感觉下一句一定就是女人你已经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张晓波跟个人质一样被谭小飞关在家里了三天,稀粥和饭菜都是谭小飞拿来丢在张晓波面前的,晚上给他身上盖件皮衣的也是他。

谭小飞让他躺在外面客厅的沙发,那沙发是白色纯皮的,躺着都打滑。

张晓波说:“你家真特么冷。”

谭小飞把暖气拧大说:“这不是我家,我没家。”

这话有点古怪,让张晓波寻思了很久。他觉得遇到谭小飞以后整个生活都乱了,像是一滴墨汁掉进了清水里面,渐渐抽出丝丝缕缕,也许最后会消失不见,可是那杯水却不是同样的了。

张晓波爬起来看着谭小飞家的摆设,那时候他的公寓也很大,大理石地板冷冰冰的,厨房里面连个碗都没。

谭小飞的公寓就像是他这人一样,光有着漂亮的架子,乍一看很美,但是走进去却觉得里面又孤独又冷清,好像在等着谁来将它填满。

张晓波睨着谭小飞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

谭小飞睡着了,肩线随着薄被起伏,他大概没睡安稳。

后半夜张晓波半梦半醒,看到谭小飞额头上一层汗,像个盐柱一样矗在他面前。

“走,飙车去。”

那晚谭小飞把他铐在了土豪金的奥迪R8上,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看他:“张晓波,我才发现你长得挺漂亮的。”

午夜的三环路上车辆的尾灯在高速之中连成一条条金色的线,张晓波躺在车后座上看着窗外的街景如同幻灯片一样在眼前一帧帧消失不见。

“你特么才漂亮,你长得和个娘们似的。”

张晓波从小最忌讳别人说他长得秀气,更别提现在这位长得也相当秀气的冤家。他抡圆了胳膊打算给谭小飞一记地狱之手。

没想到谭小飞大概还学过自由搏击,矫健敏捷地接住了他这一拳:“打人怎么能打脸?”

“怎么不能打烂你的狗脸?”

谭小飞抓着他的兜帽慢慢凑过来,他的手指又细长又有力,激得张晓波剧烈挣扎。他那双带着桃花的眼睛里面有些危险的光,仔细看会觉得那里面有种奇怪的专注:“明天你爸来还了钱,我们俩就算两清。只可惜了。”

“可惜什么。”张晓波直着脖子问。

“要是咱俩不是那么认识的,兴许还可以做个朋友。”

张晓波气极反笑、气沉丹田道:“行啊,朋友。”

谭小飞的脸凑在他面前,鼻息都快喷在张晓波嘴唇上了,最后却犹豫着转了回去,然后大笑了几声。

张晓波骂你笑个屁。

谭小飞又看了看他,瞅着他手腕上有个银色的镯子。他咬牙切齿地把镯子扒下来说这个你给我。

张晓波想这镯子是陪朋友去动物园逛的时候人家随手给买的,连925银估计都不是,谭小飞一定是当他的债主当得上了头,连这点民脂民膏都搜刮了。

……



 

张晓波和谭小飞住在一起挺方便,每天早起一起去采购。

菜场的大妈们都喜欢谭小飞。尤其是一对老年姊妹花大妈A和大妈B,成天就爱说些家长里短的八卦:有时候是谁家七老八十还考虑着抱二胎;有时候是哪个女性美食家老情儿找上门来打得蓬头散发光着腚嚎得那叫凄厉。

当然这些三姑六婆最热衷于撮合年轻人的婚事,见了谭小飞那几瓣嘴唇就跟响板一样停不下来:哎,这孩子怎么长得就那么周正,个高腿长,还那么听话,这斤猪肉给打个折。小伙子有对象了没?恨不得把自己家的亲侄女往谭小飞的菜篮子里面塞进去。

张晓波在旁边冷冷道:“他劳改回来,学历高中毕业。”

大妈们笑得花枝乱颤,当他是在说笑这边大妈A道:“哎哟晓波,你别吃味了。我们门儿清,追你的姑娘可多了。”

谭小飞旁边添油加醋说:“是有很多人追晓波。”

大妈B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可不是,晓波是我们这片儿的贾宝玉。从小就长得像个玉人一样的,学校里面女老师女同学都把他当宝贝一样爱不释手的。”

谭小飞说:“张晓波你难怪书读不好,你肯定早恋。”

张晓波说:“滚滚滚,还早恋呢,到现在晚恋都没恋上。”

大妈A道:“肯定是晓波要求太高了。”

谭小飞特别认真问:“他要求多高,一米八够高吗?”

两个大妈笑得前仰后合。

张晓波怒道:“要不是你在我家赖着不走我也想找个女朋友。”

谭小飞面不改色:“那我万万不能走了。”

张晓波把黄瓜摔在地上。

 



谭小飞这人挺不懂得分寸,老在这个男女问题上跟个克格勃似地盯梢他。晚上酒吧唱歌哪个果儿盯着他看久了点,谭小飞就跑过去给人家结账。

在所有的问题当中,谭小飞对郑红这件事最为敏感。

这不,谭小飞对他施以灵魂的拷问:“张晓波,不对啊,郑红是谁?”

张晓波一边切土豆一边说:“是张学军那时候帮过的一个女大学生,没谁。”

谭小飞说:“一听这名字就很土气,就像是那种小明小红。”

张晓波说:“说的好像小飞晓波很洋气似的。”

谭小飞在旁边打转:“不对,我老觉得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

等张晓波把刀洗好,谭小飞说:“我知道了,是六爷信里面写的那个郑红是吧。”

“就是她。”

谭小飞说:“你收留我是不是因为六爷写信说我这人心眼不坏,可以交朋友?”

张晓波含糊地点点头。

谭小飞急了,抓着他肩膀道:“那你和郑红联络是几个意思?张晓波,你现在大了,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是吧!”

张晓波顿了一下:“别胡扯,我都不认识她。她就是约我去临沂她老家玩儿。”

“我不信,你过去肯定要给人家看你的夜光手表。”

“谭小飞你脑子里面装的都是啥。”

谭小飞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能去。”

“……”

“你真不能去,你去了谁给我做饭?”

张晓波气血攻心,把土豆丢进锅里:“饿死你算了。”

“你走了我就把波儿吃了。”

张晓波想谭小飞大概是怕了当年自己给他戴的那一顶绿帽子,对女性朋友特别不友善,都不知道许多妞儿上聚义厅都是来看谭小飞的。

有一回有个果儿抓着谭小飞不放说自己喝醉了要他送回家。谭小飞掏出手机就是一个滴滴打车,把那妞当麻袋一样横着塞进了车后座。

这样下去谭小飞别说红鸾星动了,必然要注孤生。

他自己注孤生就算了,还得把张晓波的夫妻宫一起搭进去。

波儿在客厅挂着特别大声地冲他俩喊:“爸!爸!”

 



郑红单纯是邀请张晓波去临沂玩。

她说当年自己落魄街头的时候是六爷给她了救命稻草,她现在在老家一家厂里当了会计,滴水之恩得涌泉相报,让张晓波务必去她那里让她好好招待一番。

谭小飞在旁边转来转去,身上一股煞气:“张晓波,你真要去临沂。”过了会又说:“郑红这人真是的,怎么不邀请我一起去?”

张晓波拨弄着琴弦说:“人家认识你吗?”

“她也不认识你啊!”

张晓波说那可不同,我是张学军的亲儿子。

“六爷把大衣和军刀传给我了,在当他儿子这事里头,我也有股份。”

张晓波把油往锅里一倒,刺啦一声。

安静了一会,谭小飞道:“那我自费去呗,我出火车票钱。我帮你提行李。”

张晓波说:“你脑子坏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哪里需要你帮我提行李。”

谭小飞蛮不讲理地说:“让我去吧,我想和你一起。”

张晓波被他这句话吓得浑身一震,眼睛瞪了老大:“得了得了,行了行了,你可闭嘴吧。”

 



……

过了俩礼拜行程订了下来。

他俩为了省钱坐了火车硬座。

张晓波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油菜花田越发绿了起来,春天要来了。

谭小飞问他要吃什么,撒开腿屁颠颠地去餐车给他买了午餐,还把一次性的筷子掰开毕恭毕敬放在张晓波面前。

“我买了一份牛肉,一份鸡肉,你想吃哪个?”

张晓波说:“随便。”

“你挑。”

张晓波说那牛肉吧,一抬头看着谭小飞心不甘情不愿地咬着筷子。

“谭小飞,你是不是想吃牛肉的。”

谭小飞道:“我随便。你选你喜欢的。”

“那我选鸡肉呗。”

“这鸡肉看起来好柴,你还是吃牛肉吧。”

张晓波无奈地说:“好了好了,你既然随便,那两份都咱俩一人一半吧。”

他俩肩并肩就着小桌板吃完了分了两份味道欠佳的饭,鸡肉确实很柴。

谭小飞坐了会火车被颠得困了,脑袋靠在张晓波肩膀上,身体特别扭曲地挤在窄小的座位上。

张晓波看看他,觉得谭小飞的耳朵尖都有些红了,他的半边脸落在太阳里面,照得像是在发光,板寸头发长出来了一些,黑色的发尾硬生生刺在张晓波的脖子间,痒得难受。

他又不忍心喊醒谭小飞。

对方睡觉的样子像个需要怀抱的小兽。

 



等到到站的时候,张晓波让他拎着两个行李箱,一边抱怨说:“哎都是你,我腰都酸了。”

谭小飞道歉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两个人一抬头看到面前落落大方站着的正是郑红。

她此刻一脸内涵的笑容,必然是在浮想联翩。

 



他们仨一起去王羲之故居参观。

一行三人里面就郑红文化水平最高,大学毕业。张晓波和谭小飞自然不会对杯酒流觞,砚池怀古这类的事情太有兴趣。

日头越来越高,郑红说有些累了自己在香亭坐了下来。

洗砚池西面有一条长长的回廊谭小飞和张晓波一前一后看着这些字。

刻着洗砚池字样的石块上攀附着一层厚厚的爬山虎,随着风微微摆动,像是一只只招摇着的小手。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一个劲往空气里面撒絮,挠得张晓波鼻子和心都痒。

谭小飞指着一处碑文问他这是什么字。

张晓波看了半天:“妇女之宝?还是宾至如归?”

谭小飞摇摇头说肯定不对,他说你这人没文化。接着他攥着张晓波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个字说:“你说这是什么字?”

张晓波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你干嘛在我手心写个‘受’字?你有这个觉悟?”

谭小飞不依不饶又写了一遍:“这哪是‘受’字,你看这下面有一撇一横的。”

谭小飞手腕上那个原本属于张晓波的镯子闪闪发光。

张晓波看着谭小飞,他在柳树的影子下面,表情有些动摇,眼睛也避开不敢看自己,显得有些软弱,又有些伤心。 谭小飞算得上是脸盘英气、剑眉星眸、五官锐利。谭小飞的声音低沉醇厚,他认真说话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爱,眼睛睁得很大,眉头却皱着。

他说张晓波我是真心的,我想不出没了你我会活成什么样子。我对不起你,我这一辈子赔给你。你要是考虑好了,那就给我一个答复。你要不要我。你要还是不要,我都不走,我就你一个念想了。

张晓波被他一番疾风暴雨般地告白砸懵了,瞪着眼睛看着谭小飞。

谭小飞恶狠狠地说:“你不说话,我现在就亲你了。”

谭小飞的脸凑得很近,他的双手支在张晓波的背上。

一片柳絮飞过来,张晓波打了个喷嚏。

两人的脑门怼在一起。

……

谭小飞捂着头问他:“晓波,你脑袋没事吧。”

张晓波说:“没事,得过一次脑震荡,练成一派铁头功。”

他顿了顿又说,“谭小飞,你写的鬼画符,我看懂了。”

这句话说了出来,心里好像给什么捅了一下,痒得更厉害了。

半晌张晓波说:“等我们回家,聚义厅前的那棵梨树也该要开花了。”

太阳渐渐掉到西面,春天的暖意沁进了他俩的皮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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